“对六。”

“对十。”

“四个三。”

下午没什么生意，老董和贵哥还有股王围在一起斗地主。

“怎么又炸，他是地主，咱俩是一伙的，你老炸我干什么？”股王捏着一把烂牌，叨叨老董。

“忘了，忘了，下次不炸了。”老董把手里最后两张大小王放到桌上。

“不玩了，不玩了，今天手气不好，连个2都没摸过。”贵哥要起身回家。

股王阻拦，“再玩一局呀，这次他当地主，咱俩灭他。”

“你快算逑吧，你的手更臭，哎？她又来了。”贵哥的话，让股王和老董齐齐回头，看到巷子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红色风衣，戴着白色口罩的女人。

女人最近几天每天下午都来，站在老董的烤冷面摊子旁，一直待到天黑才走。

“她是不是看上你了？”贵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

“滚蛋。”老董送他个白眼。

股王托着下巴，“去问问不就知道了？”

“你俩是不是闲得——”老董话还没说完，股王和贵哥就迎面朝女人走去，他俩围着女人叽叽咕咕半天，女人摘下口罩说了几句话，俩人脸色突变地回来了。

“俩老不正经，被骂了吧？”老董幸灾乐祸。

贵哥催老董收摊，“快走走走，那女的有病。”

“我看你俩像有病。”

“真的，她有——”股王说话间，看到女人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不远处，压低嗓音，“艾滋病——”

老董一时有些意外，没来得及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，目光和口罩女的眼神撞了个正着。

贵哥和股王一边冲老董使眼色，一边像被弹开的玻璃珠一样溜远。

“咳——”老董尴尬的清嗓子，埋头假装收拾锅碗。

口罩女还是靠墙站着，和老董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，低着头，不说话。

天渐渐黑了，口罩女怔怔的望着巷子口，老董觉得她是在等人。

“看什么看——”口罩女气势汹汹走到老董跟前。

“没看——”老董垂下头，幸好周围没人，不然看到这一幕，会以为老董欠了什么桃花债被女方追上门讨债。

“老流氓——”口罩女继续咄咄逼人，“警告你别打我的主意，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——”

“你别听我那俩朋友下午胡扯，他俩就是——”老董也找不出什么好话替贵哥和股王善后，也不知道他们下午是怎么和口罩女搭话的，都说了些什么，老董觉得心累无比，“就是嘴贱，可绝不是故意冒犯你，我替他俩向你道个歉。”

口罩女“哼”了一声，扭头要走。

老董追了一句：“要不要吃一份烤冷面？也到吃晚饭的点儿了。”

“没听你朋友说吗，我有病的，会传染。”

“吃东西又不会传染，”看到口罩女脚步停下，老董打开火，“再说，病了更得吃好喝好不是？你先坐会儿，我很快的。”

热油，煎面饼，刷酱，打鸡蛋。

“磨叽死了，有你这工夫，别人家都做三四份出来了。”口罩女接过烤冷面，一口没吃先吐槽起来。

老董擦擦手，“有些事，别着急。”

也许是真饿了，口罩女吃完一份，又要一份，连着吃了好几份烤冷面，她长长的打了一个饱嗝，看着面前堆积的饭盒，憋不住自己笑起来。

笑着笑着，捂着脸哭了，边哭边骂：“妈的，他妈的，我去他妈的……”

哭累了，抹了把眼泪，口罩女问老董要了一颗烟，面朝巷子口，主动跟老董唠起了自己的病。

确诊被感染后，口罩女把前男友们，暧昧对象们列到纸上想了好几天，也想不出是在哪个人那里中了招。

“刚开始就是恨，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，凭什么让我得了这个病，我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报复。我在酒吧蹲了好几宿，想要拉几个垫背的，可是我太怂了，每次一出酒吧就打了退堂鼓。有一次，房间都开好了，我趁对方洗澡的时候又跑掉了，真是怂得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。”

口罩女的话，老董不赞同，他说：“你不是怂，是有良知。”

“狗屁的良知，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，觉得不管做什么，还是不做什么，都是错的，你懂吗？算了，你才不会懂。”

口罩女掐灭烟头，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零钱递给老董，“今天就带了这么多钱，够不够就是这些了。”

“不用——”老董想推开。

口罩女又爆起，“你嫌我钱脏？怎么？我得病了，我的钱也有病了？”

“不是，不是，我意思是算我请的，下午的时候，我那俩朋友不是得罪你了吗，我替他俩——”

老董的话没说完，口罩女把钱塞进老董的围裙兜里，“这事翻篇了，你不用一直提，再说他俩也没占到什么便宜。”

“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，把他俩吓成那样。”老董好奇，如果只是坦白自己有艾滋病，贵哥和股王应该不至于一副要尿裤子的样子。

口罩女抿抿嘴，“我就说，‘你俩再逼逼，我就上嘴咬了。’”

“这——”

“今天心情特别不好，你那俩不开眼的朋友还来招我，不吓唬他们吓唬谁，本来今天出了门，就没打算再回去的。”

“不回去？”老董没听懂。

口罩女指了指巷子口的公交站牌，“从这里的始发站上车，坐到终点下车，就不再回来了。”

巷子口的公交站牌上只有一趟公交车，终点站是郊区的一个水库，老董意识到了什么，“你是想……”

口罩女计划自杀这事有一阵子了，反正是活不长了，何必死撑呢？早死早超生不是？

躺着等死？治疗中等死？告知亲友病情被嫌弃？隐瞒病情到最后一刻被亲友发现然后再被嫌弃？

不管做哪个选择，最后的结局都是不体面的死掉。

口罩女加了一个病友群，群里的人有男有女，有老有少，形形色色，每天都在重复说着同样的话题：“这么活着不如死了算了。”

和群里一个叫做“明日未来”的人聊得多一些，口罩女和他私聊时嘲讽群里的病友们，“天天喊不活了，可我看他们一个比一个怕死。”

“明日未来”：“每个人都怕死。”

口罩女：“像我们这种人，死了比活着强，反正我肯定不要最后在病床上捱日子。”

“明日未来”赞同：“是啊，那确实痛苦又没有尊严。”

“明日未来”说过他之前是名医生，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了车祸现场，他给一名重伤者做急救时，被伤者戳出体外的骨头划破了手。那名伤者是艾滋病携带者，“明日未来”被感染了。